康秉燭不知道這件事是怎麽發生的。等意識到的時候，他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。

——韓佳是什麽時候醒的？

明明一個勁盯著對方看，為什麽韓佳睜開眼睛望向他的時候，他什麽都沒反應過來，只知道迎視向對方的目光，然後就那麽傻傻和對方的視線膠著了好幾分鐘？

等驚回神，一直蹲在床邊的康秉燭下意識猛地站起身。然後，因為雙腿發麻，他一個沒站穩直接摔在地上。

韓佳從床上支撐起身體。“你沒事吧？”他問康秉燭。

抱著挨打準備和必死決心的康秉燭面對這一關心簡直受寵若驚，趕緊從地上站起身來，他回答說，“我沒事。”接著，情真意切問，“倒是你，你怎麽樣？發燒好些沒？”

韓佳楞楞想了一會兒，忽然輕笑出聲：“為什麽這劇情那麽像兩個人一起墜崖，然後不顧自己的情況，首先詢問對方有沒有受傷？”

沒有什麽幽默感的康秉燭琢磨不透這句話是不是好笑，但既然韓佳笑了，他也就趕緊跟著笑起來。

之後，韓佳想起陸封棠，“我那個徒弟呢？”他問。

被提問的人心裏挺不是滋味的，他趁機使用修辭手法：“有些工作上的無關緊要的小事，結果，他趕回公司去處理了。”

韓佳默默點了點頭。

康秉燭正等著韓佳問為什麽他在這裏？他有那麽多話要說，如果沒有個話頭，真不知道從何說起——然而，韓佳一聲不吭。

“你想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嗎？”康秉燭只能自力更生。

“不想知道。”康秉燭都張嘴準備自問自答了，沒想到被韓佳一句話給堵住。前者張著嘴發呆。韓佳神情自然地接著說下去，“我不想知道你為什麽在這裏，這不重要，對我來說，唯一重要的是，你在這裏。”

康秉燭是做閱讀理解長大的，但他覺得這道題超綱了，在聽完思考良久之後，他依舊恍恍惚惚。“我是不是在做夢？”下意識發問。

韓佳肯定搖頭：“做夢的那個人是我，所以你才會陪在我身邊。”

康秉燭趕緊鄭重交代：“那你千萬不要醒過來，讓我能在你這個夢裏呆上一輩子。”

韓佳輕輕笑起來，正容保證說，“我會努力睡的。”他斜倚在床頭，顯得倦怠無力，卻又有著特別不一樣的明快朝氣。

看著這樣的韓佳，康秉燭覺得整個世界都不同了，就好比有人用Photoshop將這世界提高了好幾個亮度。

“我們……”既然是在夢裏，他認為自己有必要膽子大一些，大到抱著必死決心，他大聲說，“我們交往吧！”

……等等，這個流程對嗎？康秉燭遲疑著想。他覺得在“我們交往吧”這句臺詞前，似乎得有個鋪墊什麽的，可是，語文課上他沒學過，這讓他抓不住得分點，只心想好像有什麽節目叫做《我們交往吧》，那這應該是一句結構完整的獨立語句。

不過，等說完“我們交往吧”之後應該是什麽流程，這件事康秉燭就更不清楚。他等了等，韓佳沒說話，這讓他緊張起來。

“說點啥唄？”東北話又出來了。

韓佳含笑點頭，重覆道：“我們交往吧。”

康秉燭暈乎乎地跟著笑，他確認問道，“所以，我們是男女朋友關系了？”想想不對，趕緊糾正，“我是說男男朋友。”

韓佳寧凝視向康秉燭的眼睛，他在好一會兒的沈默後忽然另起話題。

“你還在生我的氣嗎？”他輕聲問。

“其實我知道我錯怪你了。”康秉燭為此慚愧得擡不起頭，“那時候你並不是故意躲著我吧？我爸媽他們騙我說找不到你，我才以為你是存心的。”說到這裏，他猶豫著不知該如何說下去，在那次脫口說無法和解後他已經下定決心，以後絕對不會再惹韓佳傷心，可是，他很難昧著良心說自己不生氣，他沒有辦法不生氣，盡管這不是韓佳的錯，可是，當年韓佳的忽然離開讓康秉燭太痛，痛到也許他永遠都沒有辦法雲淡風輕說自己諒解一切。

“我並不想生你氣的。”最終他只能幹巴巴如此回答。

韓佳靜靜聽著康秉燭含糊不清的說辭，在微微怔仲後無奈對後者笑了笑：“你連哄男朋友都不會，以後可怎麽辦。萬一以後你再改交女朋友，你就更難存活。”

康秉燭忍不住皺眉，韓佳的說辭讓他聽得耳朵都疼了。“我怎麽會改交女朋友？你這種好像打算好了，遲早會甩了我的口吻是怎麽回事？要知道，我是絕對，絕對不會答應的！”

韓佳忍笑看他：“好吧，我說錯了，你很會哄男朋友。”

“你可不許哄我。”康秉燭異常嚴肅尋求韓佳的保證，“如果我做錯什麽事，你就告訴我，然後我會改正。除非我再犯，不然，你不能不給我改正的機會就直接判我死刑！”

韓佳很快回答：“我保證，無論你做錯什麽，我都會原諒你。”

經過仔細觀察，康秉燭認為對方是認真的，這讓他稍稍放下心來。之後，他註意到對方微微幹裂的嘴唇。

“你想喝水嗎？”終於想起自己眼前的是病人，康秉燭趕緊關註向比開開心心談戀愛更事關民生的事，“你的燒退了嗎？要量一下嗎？你還在吃退燒藥嗎？你難受嗎？餓不餓？”

“TTFFFT。”

小時候總做“Ture or False”的人聽得懂答案，但他忘記自己都問了些什麽問題。

看著楞楞眨眼的康秉燭，韓佳忍著笑總結說：“我現在除了又渴又餓之外，其他都還行。”

“我給你倒水去！然後給你煮粥！”康秉燭從床頭拿起空杯子匆匆找到廚房倒了一杯水，之後返回將水杯遞給韓佳，與此同時陪著笑訕訕問，“你能教我怎麽煮粥嗎？”

“我還是教你怎麽點外賣吧，我怕你把我家廚房給燒了。”

“不要小瞧我，點外賣我會。”康秉燭義正詞嚴為自己辯護。

不過很快，信誓旦旦的人遇上難題。

他的微信錢包只有1塊2，沒有支付寶，身上也沒有一分錢現金。上回可以送錦旗，這一次，他怎麽說服外賣小哥同意賒賬？

康秉燭腆著臉看韓佳：“你能借我一百塊錢嗎？”

韓佳不假思索：“F。”

康秉燭沒想到自己會聽見如此冷酷無情無理取鬧的回答，他呆滯在原地思考人生。

床上的人輕笑著拿起自己的手機，然後用因為工作關系而註冊的微信賬號給康秉燭發了個520元的紅包。

走上人生巔峰也不過如此！不過，康秉燭抑制著內心激動收下紅包，不忘裝模作樣地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清高：“不要以為520元就能包養我，我是因為真愛才和你在一起的。”

然後，他重新陷入困境。

——完全舍不得用這520元怎麽辦？！

“你先慢慢喝水，我去一下廁所。”所幸，機智如康秉燭，很快找到解決方案。

他在廁所裏給自己女秘書打手機求助。兩人還在電話中討論了一會兒，喜歡吃蝦的人是喜歡海鮮粥還是瘦肉粥。之後，康秉燭熟門熟路沖了抽水馬桶，洗了手，走出廁所。

回到臥室，只見韓佳坐在床上發呆，康秉燭擔憂走過去：“你確定退燒了？我覺得你還是很沒精神？”

韓佳默默搖了搖頭，接著突如其來說：“我只是在想，我的身份證去哪兒了。”

一個晴天霹靂，瞬時擊中康秉燭。

“那個——”

“哪個？”

“你好好休息！等我一下！”

康秉燭旋風一樣跑出臥室，他不忘把臥室門關上，只恨不得能反鎖。之後，他拿出自己總是隨身攜帶的鋼筆，又從韓佳打印機裏挖出兩張A4打印紙。

這件事從來沒情願過，但這一次，他是以最端正的態度，在A4紙上認真寫下——

對不起我錯了，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隨便拿走你的身份證。

第一遍，第二遍，第三遍……

不知道抄100遍能不能讓韓佳消氣，以防萬一，康秉燭決定先抄個200遍再說。

韓佳的臥室門在這時被打開。康秉燭緊張地轉頭望過去，慢慢走出臥室的韓佳若無其事對他說：“沒事，你繼續抄寫，我只是睡久了，出來活動一下。”

康秉燭莫名有一種自己被調戲的感覺。不過，韓佳沒有罵他，便是晴天。

“你知道我拿了你身份證，但你沒生氣？”康秉燭小心翼翼確認著問。

韓佳點頭：“我沒生氣。”

康秉燭抱著僥幸心理問道：“那我還要繼續抄嗎？”

韓佳繼續點頭：“上次我看你手寫的字，潦草得根本看不懂，覺得有必要好好練字。”

康秉燭為自己叫屈：“我字很好看的，上次那是故意寫得想讓你看不懂。”

他在這愚蠢至極的發言後才意識到自己的愚蠢至極。韓佳不動聲色看他，愚蠢至極的人硬著頭皮哈哈笑，“你說我這個人怎麽那麽幼稚那麽小氣？”緊接著他神色一變，異常嚴肅地說，“我這就繼續抄寫去！我會抄500遍‘以後我再也不敢捉弄韓佳了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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